【涼叶涼】日暮归途
*狼与香辛料paro。少年贤狼黒木场x青年商人叶山
文/菌离
一、
旅行商人叶山亮将一捆麦子搬上了车，放在他一贯经营的香料旁边。他现在所在的村庄刚收割完今年的麦子，这是村民作为礼物赠与他的一捆。刚看完捕捉贤狼这一活动的叶山亮等上了车，交易和采购全部结束了，他打算离开了。
站在麦田里的村民向他挥着手。叶山亮从十岁开始跟着做旅行商人的润学习，如今自立门户也才几年而已，但是他敬业的态度也好，对商品贩卖的时机把握也好，都给他所经过的村庄带去了不少便利和获益，因此，喜欢他的人并不少。
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忙碌的人们，微笑着道别。事实上，旅行商人是一件极为孤独的事情，在这样的孤独里习惯了的他并不是很擅长于和村民们寒暄，不过，得益于汐见的教导，基本的礼仪上叶山亮从来没有疏忽的时候，也因此，他总是给人疏离又无法指摘的礼貌，一种在旅行商人身上极为少见的，贵公子一样的气质。
离开人烟和村庄的马车优哉游哉地横越空旷的平原，空气里是风的气息。叶山亮没有刻意去分辨糅杂在其中的味道，然而不远处阵阵摇摆的麦穗混杂着秋天的气息一股脑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真是好闻的风啊。他索性停下了马车，用随身携带的炊具煮开了一锅水，娴熟地给马铃薯削皮。除了旅行经商外，叶山亮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烹饪，他用为旅行准备好的香料给马铃薯调味，切开几道口子，将村庄里得到的新鲜奶酪加了进去。旅行的日子里，干酪早就吃得想吐了，能有一块新鲜的奶酪，对这顿晚餐来说实在了增色了不少。
叶山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里没有人的味道，最多掺杂着麦子的气味，以及，平原里栖息着的小生灵们身上温热的动物腥气，这样的气息对于叶山亮来说恰到好处，他天生嗅觉极为灵敏，人类聚集的地方总是气味最多的地方，令人厌烦。倒是这样的时候更适合他了，味道简单干净，尤其是当锅子里的食物和香料的味道也逐渐融入了周围自然的气息里之后，惬意得让他想就这样睡下。
然而，野兽的气息似乎浓烈了起来——叶山亮做旅行商人的日子里并不是没有遭遇过危险，金币的价值总是在变动的，商人们把钱换成了永远有价值的货物，比如，他现在拿在手上的银刀。总体上来说叶山亮愿意称自己为一个勇敢而理智的人，因此他选择握着他的刀回头。
时值傍晚，落日和刚刚升起的月亮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里，并不温暖的空气里，一个赤裸的人披着同样并不温暖的余晖出现在他的马车后。
虽然是个人，但是叶山亮绝对自信的嗅觉告诉他，野兽的气息并没有淡却半点，反而随着那个人的走近更为浓郁了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尚未成年的年轻男人，和这里居民们温和的亚麻色头发和与生俱来的乐观善良不同，走来的男人带着一头随意散乱的黑发，赤裸裸的精瘦身体上肌肉明显却不刻意，最为不同的是，他的气息闻上去散漫却带着危险——看起来不像是属于这里的人。事实上，就算不需要这些，叶山亮也能得到这个答案，毕竟，不会有哪个正常的人类拥有那样漂亮整齐的尾巴，和兽类的耳朵吧。
男人伸出绑着红色布巾的手撑着马车的一侧径自跳进了车里，虽然他的表情让他并不是那么像个年轻人，但叶山亮可以肯定，他的脸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坐在叶山准备做货物的貂皮上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好香啊。”也似乎并不打算征求叶山亮的同意似的，并不怕烫地把手伸向了叶山放着等凉一些、奶酪彻底和马铃薯难以分开的时候再吃的晚餐，毫不犹豫地将一个马铃薯分成两半后，黑发少年狼吞虎咽地将马铃薯塞进了嘴里。
或许是吃得太快的关系，少年被噎住了，咳嗽震动得腹肌和胸肌剧烈地起伏着，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喝下了叶山递来的水后，少年咽下了他的马铃薯道：“我真是高估了人类的嘴了。”
叶山亮冷静地看着说出“高估了人类”这样奇怪话语的少年，并不打算放下手里的刀，越是偏远的深山小村，奇怪的事情就越多，虽然教会的确会烧死异端，不过有些人家生下了被恶魔附体的孩子后也会因为舍不得的关系将孩子藏在家里养大。谁知道这个奇怪的黑发少年是不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魔附体了呢。
“所以，你不是人类吗？那你是谁。”
叶山亮发出了自己的提问，但事实上，他绝对灵敏的嗅觉让他隐隐安心地感到，空气里增多了的气息只有从被打开的马铃薯里散发出的奶酪香味，没有任何敌意和不安的气息。
“贤狼。”或许是马铃薯的香气的确诱人，少年再次将手探向了马铃薯，耳朵微微动了起来。虽然他的表情依然懒散，乃至带着目中无人的冷漠，但毫无疑问，晃动起来的尾巴出卖了他。这是一只喜欢马铃薯的狼。
叶山亮想起了刚才离开村庄时候看到的。但他并不想提太多问题，或许很多旅行商人在见了太多人经历了太多事，做生意已经成为习惯后，连生活都成了经商的一部分，这样的旅行商人们很难再去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毋庸置疑的，十岁就开始了旅行商人的旅途后再也没有停下脚步的叶山亮也的确如此，但此时此刻，他倒是愿意相信这就是他所知道的贤狼，村民们口中的丰收之神。
看着吃马铃薯吃得不亦乐乎的狼，叶山亮觉得自己平日里吃到厌烦的马铃薯难得的看起来格外美味，于是他给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和平日里一样无趣：“那么，你不应该还在村子里保佑他们来年丰收吗，怎么到我这里吃马铃薯了，狼也会爱吃马铃薯吗？”
像是没有听见叶山的第一个问题一样，“狼”直接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还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很好吃，我还想吃吃看别的，你的香料非常好。还有，我有名字，我叫黑木场凉。”
“叶山亮。”叶山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你离开了村子，明年村民们的收成还会好吗？”他默默吃掉了最后一个马铃薯，把玩着手里的刀，他用着把刀做菜，也曾经在被狼群围困的时候，用这把刀活了下来，身后遗留了两个同伴走到了现在。
黑木场看了一眼叶山手里的刀，不屑地“嗤”了一声：“你以为刀对我有任何作用吗。村子的话，没了我也一样，反而是出了什么差错倒是会怪到我头上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然而当他将手再次伸向马铃薯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他又带着幼稚的语气喃喃起来：“搞什么，没了啊。那……”
叶山的眼睛扫过了还剩的土豆，足够他吃到教会还有余裕了。但是，他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这只贪吃的狼。
“你为什么要到我的马车上来？我可以不问你怎么来的，也可以不问你为什么离开村子。不过……”叶山亮看着那堆土豆，他相信黑木场能懂他的意思：还想吃的话，就回答他的问题。
“我希望你带我去北方。”
太阳完全落下了，月色清亮地照耀着黑木场凉，他的皮肤白皙，深邃的眼睛像睡不醒一样带着色彩深重的阴影。虽然赤身裸体，但叶山亮并没有办法将他和任何不干净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被月光照射的尾巴如丝绸般顺滑，像贵妇人的皮草一样，不用摸都知道手感绝对是极好的，叶山亮记得自己的貂皮也是极好的品质，但是此时被黑木场坐在身下却失色了不少。那条尾巴随意晃动着，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秋天入夜时候空气的寒冷，尾巴被甩到了大腿上。那截大腿如同绝代艺术家所创作的雕塑一样，光滑结实，实在是漂亮得过分了。如果不是配着那样的眼神的话，应该会更招人喜欢一些吧。
叶山亮想到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黑木场的眼睛。从遇到他开始就一直无精打采颇为倦怠的眼睛此时抬起来看着远方，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说谎的小男孩，那副思念远方的深色怎么看也太不像个年轻的孩子了。
“你不是这里的贤狼吗？去北方做什么。”
“我出生在北方的海边，大小姐将我养大。我被困在这儿的麦田里，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了，我要回到北方。那里和这儿不一样，夏季短暂，冬季漫长，是个银白色的世界——和你的头发一样。”叶山亮看得出，黑木场凉和自己一样是一个习惯于孤独的人，但是当谈及北方和他口中的大小姐的时候，月光落在他眼睛里，微微散发着温暖的光，那是夜晚的狼的瞳仁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
叶山亮默默地拿起土豆开始削皮，水咕噜咕噜地烧了起来，他看起来很随意地开口道：“我会一路旅行，你跟着我或许会很久以后才到你想去的地方。”
“没事。被困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好好旅行过。”
黑木场凉没有说，一个人类能做到的旅行时间，对于他来说仅仅是生命中极为短暂的一段时光而已，这不算什么。
二、
他们的旅行其实并不是那么有趣的。所幸，黑木场知道得很多，他对自然有很多能说的，叶山走过了太多的地方，也能接着黑木场的话稍微聊上几句。虽然他们大多是时候并没有说的欲望和兴趣，但多少也不至于无聊。
当所有能说的自然景象都说了一轮后，实在无聊起来的那个清晨，两个人沉默着赶车，黑木场按耐不住地去捉了一只兔子。
他绑上那条红色头巾的以后，整个人都变了，那些天来都懒洋洋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带着野兽天性的血腥杀戮一样，充满对血液的渴望一样凝视着草丛深处，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作出了蓄势待发的样子。黑木场曾经说过，从狼变成人需要一些代价，然而叶山亮并没有想到当他吞下那些麦粒后会突然变成那副模样。
黑木场原本的身形瘦削而极具美感，肌肉的线条流畅极了，显得四肢纤细而没有半点孱弱的样子，叶山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掌和小腿变成了巨大的狼爪，带着不协调的感觉极为顺畅地运动了起来。
他的爪子和他的发色一样，是浓重的黑色，十分健壮，论及大小的话，几乎可以和他们的马相比较了。或许是性格的关系，也或许是见过太多，叶山亮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吃惊的样子，但他还是由衷地称赞了黑木场凉漂亮的毛色。
时值清晨，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摇摇欲坠，秋天的野外带着水和树木的气息，黑木场凉带着被夸奖的餍足神情跃了出去，划破了一片草地的寂静，露水溅落在他顺滑的毛发上，闪耀着滚落进了泥土里。他只是出去了片刻，弄脏了身上正穿着的叶山亮的旧衣服，叼回一只野兔。
叶山打算料理那只兔子的时候，黑木场凉晃动着尾巴坐在他的身边，蓬松的尾巴拍打着叶山装了香料的布袋阻止他伸手拿走香料：“让我试试吧。”
“你会吗？”叶山亮并不是很相信一只狼会做料理，即使是一只会变成人的，传说中的丰收之神。
“我不会。但我看别人做过。”
当黑木场凉在溪边拆解了兔肉，就着溪水洗干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绑上他的红色头巾的时候，叶山亮有些错愕。他看着兔子的眼神并不是一个厨师看着食材的，而是一个猎人看着濒死猎物的眼神。
不过这也是事实就是了。
“不知道，村民们要是知道他们的贤狼是这样的话，还会不会希望你的庇佑。”
“我只是和普通的狼一样。为了生存，杀一只野兔而已。”黑木场说话的时候，大概的确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在人类眼里是多么的可怕，人对兽性的憎恶和害怕是从血液里遗传下去的，是黑木场所无法理解的。
叶山亮弯腰拿起了一个马铃薯，搓掉了表面的灰，准备烤好了留着中午吃。他不冷不淡地回击黑木场：“普通的狼可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变成人吃马铃薯的。”
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狼难得地开口说出了富有哲理的话语：“只要活得长一点就可以变成有智慧的存在了。”
“你是说几百年后吧。”叶山亮不知道黑木场到底是有口无心还是刻意捉弄他，不过这种程度的玩笑他并不会在意。
“那也不一定。你知道狼为什么吃人吗。”黑木场凉再一次露出了属于狼的凶悍眼神，压低了眼睑用缩小的瞳仁凝视着叶山。被那样的眼神看着的叶山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对野兽才有的厌恶的表情。
“因为，吃了人的话，就能得到人类的智慧了。”他锐利的牙齿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格外碍眼，即使知道自己被玩弄了，叶山亮也依然感到了战栗。过去在山里的时候，他曾经和同伴们遭遇过狼，自己靠着手里的刀活了下去，但同伴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叶山在听完吃人的话语后转过身继续看着他的马铃薯，其实反正是要烤的，擦不擦掉表面的灰毫无疑义，然而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他大概没办法保持自己的平静了，拿着马铃薯的叶山亮毫无波澜地说道：“够了。”
黑木场沉默了一会，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突然意识到叶山亮作为旅行商人经历过什么都不足为奇。叶山亮也意识到，作为一只狼，黑木场说出这样的玩笑就和人类妈妈哄骗孩子吃了鱼眼睛视力就会变好一样，只是来自食物链上层的优越感作祟而已。
在火开始劈里啪啦地燃烧，兔肉的表面逐渐染上诱人的颜色的时候，黑木场晃动着尾巴扫了扫周围的麦粒，仿佛无意地，他用尾巴尖拍着叶山亮的背，温暖而略微刺痒的感觉传来，伴随着黑木场并不完全理解的声音：“你生气了？”
“是的。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是个人类。”叶山亮将马铃薯扔进火里，提出了他有些在意的问题：“那你……也？”
“有些问题就算是我也不想回答。”黑木场说话的时候鼻翼扇动了一下，极为准确地找到了适合的香料，很快就无视了叶山，没有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兔肉的香气在被火焰灼烧的时候弥漫了出来，逐渐进入了叶山亮的鼻腔，不能否认，黑木场的厨艺并不糟糕，当香气到达某个极为浓郁的时候，他果断将兔子从火上取了下来，递给了叶山：“吃吧。”
红色的头巾摘下来的时候，黑木场凉的眼神一瞬间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叶山亮看着他早就变回人类的手腕依然忍不住想起刚才所看到的一切，粗壮的爪子，过去遇到过狼群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但意外的，他并不讨厌黑木场，相反，那样的身躯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他感到惊叹和无与伦比的美，尽管此时此刻的黑木场依然是平时那幅什么也不在乎的懒散样子，但叶山亮依然能感受到他随时会爆发的力量——他很少觉得有谁比自己更强大，一方面这样的自信来自于年轻气盛，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对自己能力的信任，行走各地多年的叶山亮有着绝对的见识和胆识，黑木场凉是难得能让他感到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甚至连自己引以为豪的厨艺，黑木场凉也算不上逊色，毕竟他也同样有着绝对出色的嗅觉，有着来自野性的对于食物本身的了解。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愿意让自己孤独的旅途上多一个伴。
兔肉的确做的很好，烧烤的时候加了蜂蜜，肉质变得更加香嫩，焦糖化的表层配合着兔子的油脂，给人极大的满足感，叶山亮撕下一只腿递给了黑木场，两个人分食了这只可怜的兔子的同时，太阳也彻底地从地平线上跃了起来。晨曦照亮了叶山的头发，银白色的头发闪闪发光，他微微眯起眼睛，将骨头扔进了火堆的余烬里。
阳光洒在黑木场的脸上，他刚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油脂，懒散倦怠地窝在铺好的貂皮上，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晒着太阳。望着赶车的叶山束起来的头发被照耀后的光泽，他称赞了一句：“你的头发，让我了想起故乡的雪在阳光下融化的样子。”
在通往教会的路上，黑木场保持着这样的生活，无聊的时候偶尔捕猎，尝试着用直觉和新鲜的食材学习烹饪。叶山纵容着他将耳朵和尾巴暴露在外面的习惯，偶尔用手指帮他摘掉一些沾在漂亮毛发上的杂草，反正，路人只会以为那是贵重的皮草，谁会想到是连在黑木场身上的呢。
三、
如果说，野外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是简单而无聊的话，那么对黑木场来说真正难以忍受的或许是在教会的时候。
作为旅行商人，叶山亮需要在教会停留些许日子，交换情报，这是他不得不做的。情报对于他们而言是最重要不过的东西了。
抵达目的地前，叶山亮拿出了长袍和头巾将黑木场凉从头到脚地包裹了起来，他那对一高兴就会微微摆动的耳朵和时不时就到处扫来扫去的蓬松尾巴被掩藏在了宽松的衣袍下，安静地跟着叶山走进了教会的地盘。
黑木场凉本身不是一个好奇的人，省去了左顾右盼地麻烦低头一路走着倒也的确不引人注目，叶山给的理由也很正常：黑木场是他因为烧伤而毁容的弟弟，如今正跟随着他进行旅行商人的修行。
听到这个理由的黑木场从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粗重呼吸声，这是他身为狼的习惯。叶山亮时常好奇，一个会时不时小狗一样喷着鼻息的十五六岁少年，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状态活了自己几倍乃至数十倍的生命的呢。
“不需要。”紧跟着黑木场的鼻息的是他简短而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叶山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不需要什么，于是向他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如果我的脸上有伤疤，那也是我的。”
的确是黑木场凉的风格，他的话大概只会把伤疤当作独一无二的荣耀吧。叶山亮如此想着，将他带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教会提供食材但并不烹饪，黑木场毫无金钱的概念，端着食物和锅就想走，被教会的人拦下后叶山无奈地将他挑选的食材一一付了钱，他本身是个节俭的人，然而就礼数而言，拿了教会的东西再还回去，教会一定会说一些诅咒的话的，作为旅行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叶山亮在捐款借锅的时候见到了几位认识的商人，向他们介绍了自己毁容的弟弟黑木场，并不想呆在那里接受探寻目光的狼很快就缩回了房间，无所事事地闷头大睡。
当他傍晚醒来的时候，叶山正在窗口就能看到的院子里，他似乎做了炖菜正打算起锅，香气几乎溢满了整个院子，敏感的狼鼻子跟着香味出了门。
叶山用勺子舀了一块肉送到黑木场的眼前，在他睡眼惺忪凑过来的时候，顺势用另一只手拉了拉他的头巾，将他有些露出来的耳尖藏了回去。他棕黑色的皮肤，耀眼的银发，带着异域特征的一切都让黑木场的长袍装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许多，两人仿佛一对异域来的兄弟一样回了房间，在关上房门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对门凝视着他们的人。
被找上是在第二天的中午。爱晒太阳的狼找了个屋顶午睡，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昨天和他们对视的人靠近了正在洗衣服的叶山。
“你身边的那个，是你的弟弟？”
并不想理睬人的叶山点了点头，拧干了衣服。他和润在一起的日子，学会了太多家务，对这些得心应手，虽然他长得高大，也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意外的，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时，他并没有显得那么违和。大多旅行商人总是因为在外太久而随性而为，不是那么得体。然而叶山却向来是整洁干净的，甚至给自己准备了足够档次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相较之下，这也让他周围的商人们与他一不逊色了不少。比如此时，他身边看起来就疏于打理自己的中年男人。
男人突然发出了笑来：“别装了，我已经看到他的耳朵了，我刚从外面回来，贤狼吧，他就是贤狼对吗。”
“所以呢。”叶山并不打算否认，既然被看出来了，再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
男人的笑变得更猥琐了起来：“把他当作恶魔交给教会如何，我听说会有不少奖赏啊。”
叶山在心里笑了一下，不愧是商人。要说的话，自己也是商人，如果只是普通地抓住了一只狼可以换取报酬的话，他或许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早就行动了，不过，如果是那个现在正在屋顶呼呼大睡的黑木场，还是算了吧。
他用经营者的笑回绝了男人，喊醒了黑木场，想要的情报收集的差不多了，他们可以走了。
马车再次踏上了路途，黑木场在离开人们的视线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己从布料中解放了出来，晃悠着尾巴仿佛在问晚餐吃什么一样开口问道：“怎么没有出卖我？”
“以你的知识，留在我身边可以给我带来的利益远大于教会的奖励。”叶山亮催促着马快些走进树林，中午的阳光毒辣，如果不是因为被发现了黑木场贤狼的身份，他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出发。
找了几颗麦穗扔进嘴里，黑木场无聊地咀嚼着的同时含糊地吐出了他对人类观察多日得到的结论：“别扭、比狼还阴险。”
叶山当作没听见一样专心看路。黑木场想起了教会、无数次想把他交给教会的人、无数次把收成不好怪罪到自己身上的人，还有正在赶着马车的旅行商人叶山亮。他说：“我和你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叶山亮点了点头。是的。
他们的前方出现了刚才的男人，端着猎枪，带着猎犬。看来他不知走了什么小路，为了那点赏金竟然起了半路强人的心。
叶山亮握紧了刀跳下了车，他并不害怕，只觉得可笑。比起黑木场，叶山亮的眼神更像一匹狼，犀利而凶狠，漠视一切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人，而此刻，他的眼中更是对中年男人自不量力的嘲讽。
然而，就在他尚未动作的时候，刚吞下几颗麦子的黑木场凉就率先冲了下去。
红色的头巾已经飘在他的脑后了。叶山有些同情那个男人了。比起被自己处理，遇到压根不懂人类社会规则的黑木场一定会更惨吧。
虽然他平时懒散的时候，连叶山都比他更像一只狼，但此时，当枪口指向叶山的时候，黑木场吸了一口气，他讨厌这样的气味：空气里不是秋天的气味，是他和叶山都能轻而易举闻到的金钱和弹药的恶臭。
“嗷呜————”长啸了一声，黑木场在跳下马车的过程中化出了狼爪，奔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不知道“贤狼”其实是一匹恶狼的贪婪男人落荒而逃，然而黑木场依然用可以撕碎人的目光巡视着四周，露出獠牙狂躁地四处逡巡。
香料的气息逐渐包围了他，叶山靠近他给了他一个拥抱。黑木场试图抬起手来回以拥抱，却生怕自己的狼爪抓伤了叶山。
于是，他难得乖顺地站着，直到爪子变回了原来那双漂亮有力的手，他拥抱了一下日渐熟悉的香料气味，和气味的主人。
四、
叶山亮的马车开始向深山里前进。
在没有人的地方，黑木场凉完全地恢复了他作为狼的性格，耳朵和尾巴毫不在意地暴露在外，当叶山偶尔看见路过的人想要喊黑木场拉上帽子的时候，他只是打个哈欠睡回了貂皮里，半笑不笑地回答他：“就算那些家伙看到了我也不会察觉到的。”然后肆无忌惮地向叶山索取食物。叶山亮感觉得到，他的语气似乎希望自己能被察觉一样。
感觉到黑木场情绪的叶山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然后把视线放在了马的身上，旅行商人的头脑早就渗入全身血液的他对着嚷嚷着想吃马铃薯和奶酪的黑木场算起了账：“你不是贤狼吗，耽误我的时间，吃掉我的马铃薯，用我的钱，还因为你我情报都没有收集完就不得不离开了，以后还有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不补偿你的话，你是不打算继续带着我走了吗？”黑木场凉从马车里钻出个脑袋，盯着叶山亮的背看。他的背挺得很直，专心致志地驾车，是和山里的野狼完全不一样的生物。但自己就和山里的狼一样吗？太过巨大的体型和孤独了这么多时光的囚禁一样被当做神的日子，不用说叶山亮了，就算是他自己也和群体生活的，茹毛饮血的狼群成了不一样的生物了。反倒是在鼻子的灵敏和对孤独的享受上来说，他和叶山亮更像是一种生物。
“是。”叶山亮回答他。
“那我带你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吧。”黑木场从马车里坐了起来，竖起了他的耳朵。深山是个奇妙的地方，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一样，因为阳光的缺少而让人产生了一种永远处在昏黄的午后的感觉，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偶尔惊动一些小动物和虫子窜进远处的薄雾里。潮湿的空气让人类的嗅觉随之变得迟钝，黑木场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略有得意地坐在叶山亮的身侧：“就算是在这里，我也能闻到新鲜植物的气息。”
叶山明白黑木场说的是什么。即将入冬了，又到了开始宰杀牲畜腌制过冬食物的日子了，这种时候，香料是流通货物里性价比最高的了。
黑木场自信地取代了叶山亮的位置，指挥着马车向某条路跑去，在实在无法驾车的时候，黑木场跳了下了马车，他还是更习惯于狼的行走方式，或者说在山里的话，他更不由自主地想要用狼的方式奔行。
叶山跟在他的身后并不是很害怕走丢。雾气的确掩盖了很多植物的气息，但是黑木场凉不同，他是炽热的，带着动物气息的，无论怎么嗅都绝对不会丢失的存在。叶山亮很安心地跟着看不到踪影的气味一路找到了想要找的地方，虽然黑木场已经不知道又去哪里做什么了。
循着黑木场凉的指点，在逐渐靠近的时候，叶山亮也透过薄雾闻到了令人兴奋的辛辣味道，大概是被浓重的水汽影响的关系，气味有些清淡。是肉桂吗，如果是的话那倒也不失为一笔不错的货物。
然而，就算是叶山亮也没有想到，那份清淡的辛香来自于什么。
那是只有和润在家乡的时候才见到过的，名叫肉豆蔻的名贵香料。是引起了无数战争的属于王室的香料。时间又到了日暮，树林里昏暗得过分，反倒让人的嗅觉灵敏起来，肉豆蔻令人心醉的气息涌进鼻腔，这是比三头羊都贵的神秘的香料，但让叶山亮难得起一些波澜的心忍不住想靠近的原因是他想起了故乡和润，不知道润现在在哪里，如果哪天可以偶遇的话，带她见一见黑木场好了。想到这里，伸手采摘肉豆蔻的叶山亮回身从车上取了个小口袋，将一部分果实装了进去——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来自故乡的果实，也让润尝一尝吧。
黑木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钻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只山鸡，手里还胡乱抓着随意采摘的百里香，叶片被他不知轻重的手揉碎，温和舒适的香味散发出来，据说百里香是维纳斯的眼泪，和黑木场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并不是很爱笑的叶山亮向黑木场凉大方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爱神的眼泪，不太适合你这头粗野的狼啊。”
“在我的故乡，这是战士们誓死守护爱人的象征，代表了勇气和活力。不过这倒没什么，但是百里香烤鸡很好吃啊。”黑木场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被怎么形容，他比较在意什么时候能吃到晚餐。叶山亮想，活力与勇气的话，只适合那个带着头巾保护了自己的黑木场吧，平时的黑木场还是算了吧。
树林里空出的地方，叶山亮隔开了树叶升起火，温暖的火焰伴随着黑夜逐渐变得明亮起来，木炭燃烧起的火星在空气里悬浮着，散发着微弱的光，照耀着遍布树林悬浮在空气里的微小生命。火星也偶尔飘在黑木场的尾巴上，他懒散到了连跳起来的心情都没有，把尾巴甩到了身后。
山鸡的肚子里被塞了捣成泥的马铃薯和奶酪，加上叶山亮的香料，焦黄的表皮上是新鲜的百里香，与鸡肉冒出的汁水和油脂难舍难分地在看起来尤其可口的表皮上滋滋地冒着小小的泡。极为大方地，叶山亮使用了刚收获的肉豆蔻，撒上去的一瞬，辛香几乎溢满了胸腔，鸡肉的油脂和香料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让人垂涎三尺。
天在这时候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他们围着火分享了那只烤鸡。鸡肉被火焰燎得香嫩可口，黑木场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看着胃口大开，叶山亮忍不住也像他一样用手撕开鸡腿大口地进食。吃饱的两人仰躺在貂皮上——那是叶山亮准备给自己睡觉的地方，他们在旅行的日子里一直是这样分享那块貂皮的。虽然有些不爽，但他绝对不会做出把貂皮让给这只健壮的公狼自己去睡木板这么好的事情来，至于让这只狼让出地盘来，看起来也并非易事。
然而，或许是吃的太过满足的关系，他们并没有睡意，于是开始沉默着仰望星空。叶山亮和黑木场一样，都不是太喜欢说话的人，于是他们偶尔说一句关于过去的话，爱丽丝小姐的料理、润的香料之类的，偶尔说说旅行中的奇遇，最后，在诉说着明天也是晴朗好天气的星空下，黑木场凉说：“我和你活着的世界，是一样的。”，之后便睡着了。
熟睡的狼并不能管住自己的尾巴，有事没事地拍着叶山亮的肚子，在入秋微量的夜晚，向身边永远火热的身体靠了靠，叶山亮也陷入了熟睡。
当他们带着满载的肉豆蔻前往山下，换来闪着光的金币而不是一直以来看见的黑乎乎的劣质铜币的时候，黑木场凉高兴地去买了新鲜的蔬菜，虽然是一只狼，但他对食物从来没有任何挑剔，倒不如说蔬菜和烹饪过的食物反倒是更符合他的胃口一些。
在山里行走得久了，能吃上鲜嫩的绿色蔬菜让黑木场的心情格外地好，他咀嚼着嘴里的菜叶，含糊地发问：“我们赚了很多钱，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钱袋沉甸甸的，为了防止贬值更多的钱被叶山换成了物品，他向黑木场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我想拥有自己的店。不过这些钱还不够。”
“我在的话，很快就够了。”黑木场凉带着绝对的自信喝完了最后一口奶油蘑菇汤。“下次去海边吧。我想吃海鲜。”
“好。”
叶山亮想，如果有黑木场凉这样的人陪着的话，没有自己的店也不是什么坏事。去北方的路就再绕长一些好了。
评论(2)